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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原刊于《东方早报》微信“有戏”平台)

 

看美剧的时候,总免不了对当中的亚裔角色多瞅几眼。《破产姐妹》当中的Han,身高1米55,行为举止不阳刚,对女孩没什么吸引力,整个第一季都想要寻找女友,可还是偶尔会被怀疑是不是同性恋。Han这个角色的定位是韩裔第一代移民小老板,他想要融入到美国文化、社会中,不过这位上进青年光是一口英语就磕磕巴巴,韩味十足,更不用说领会美国文化的精髓了。更糟的是,这小伙还说话粗俗:第一天Caroline报到,Han煞有介事、仿佛掌握了真理般的说:“金发女郎,头发闪亮,会给餐馆招来生意。” 而剧中其他人物对于Han的态度,就像是编剧拿一类人对另一类人的想法开玩笑。比如Caroline当面跟Han指出一个拼写错误后,Max对Caroline说:“你不能跟一个亚洲人说他犯了错,否则他回去之后就会剖腹自杀”这样的笑话,是典型的按人种(而非国家)划分角色的表现。编剧把对亚裔移民、亚洲历史文化的各种看法,叠加投射在了Han一个角色身上。不管编剧是不是故意混淆,但在美国,亚裔确实是被视作一个整体。

不过由于过分涉及种族主义,这样的玩笑在美国遭到很多亚裔观众、评论人的抗议。抗议声之大,以至于编剧兼制片人Michael Patrick King以及Han的扮演者华裔演员Matthew Moy都不得不多次出来辩护,称一切只是为了做效果。在种种压力之下,编剧在后期加入还是加入了与Caroline有一夜情的华裔精英帅哥角色,并且着力把Han的角色写得更加丰满。

与美国亚裔抗议不同的是,中国观众倒是大爱《破产姐妹》,也直呼Han很可爱。究其原因,亚洲国家由于政治历史等因素,民众的身份认同一般是基于国籍而非人种,所以对亚裔的歧视,只要不直接涉及本国,大家可能就未必会做出反应,所以亚洲地区整体发出反对种族主义的声音,其实是非常少的。

像Han这样在磕磕碰碰中生活着的移民在美剧并不少见。亚裔移民到了美国,常说自己碰到文化冲撞,说自己对美国规矩多不了解,抱着想要融入的心情,多数亚裔的态度总是谦卑虚心。而美剧里对于移民的刻画,则恰恰是从美国本土人的视角出发,展现了他们对中国等亚洲文化所产生的化学反应。这也是一个从完全否定到逐渐接受的过程:从最早期完全丑化亚裔,比如《绝望的主妇》中Gabriel的保姆小梅,既偷吃又偷情,而且得到女主人一个手镯做礼物还要跪地谢恩,到后来在《迷失》当中的韩裔夫妻,男的大男子主义,想要单干不愿意融入群体中,女的虽然态度柔和,但是对丈夫言听计从,相当顺从,甚至还有敬畏之心,再到现在Han这样的餐馆老板努力想要融入美国文化、交上美国朋友。他身上有以家庭为重、尊重孝敬父母长辈、对待女生态度保守等典型的亚洲价值观的印记。这种印记并不是被简单的丑化,反而被他的两位朋友–两位女主角–以不同的方式(尽管偶尔勉强)表示理解和接受。当然编剧在刻画美国本土人对亚洲文化的反应时,还是免不了将这些配角脸谱化,这大概还是编剧自己图省事,专心攻主角,另外,大部分普通美国观众也已经习惯这样的笑话。

不过,就在这一两年,也开始有一些非脸谱化的角色由亚裔饰演。《基本演绎法》里由刘玉玲饰演的华生,就是以侦探助手的形象展现的。这个角色,并不是会擅长武打的中国娃娃,也不具备以往亚裔角色常有的英文不好、不爱社交等特点。偶尔能够体现华生是个亚裔的,也就是华生告诉福尔摩斯说,她的中文没有妈妈期待的那么好,或者在某一集当中,华生的亚裔家人和福尔摩斯一起吃饭。一部剧下来,并没有多少会让亚裔感到冒犯的元素。因此刘玉玲这个角色一度被欢呼终于有亚裔打破了刻板形象的常规。在IMDB(互联网电影数据库)中,可以找到刘玉玲自己的一段话:

我很自豪我的华裔血统,但是人们如果一直都只以你的血统来看待你的话,那就不太好,尤其是你只是想要好好生活,追逐自己梦想的时候。我并不想要代表亚裔美国人,我是一个亚裔美国人,但我也是一个演员。

刘玉玲这段话,正体现出很多亚裔演员在好莱坞打拼会遇到的困惑和不公。好莱坞的角色分配给亚裔的,多数都是异国性很强的移民角色。这当中的不合理性和歧视,就好比一个东北演员参演电视剧,却十年如一日的被要求只能出演跟自己老家有关的角色,而且还不被允许好好说普通话,一定要带上东北口音。假如演艺圈有这种情况,我相信不仅演员自己不会答应,这更会成为观众、评论界口诛笔伐的对象。在国内并没有这种现象,而在好莱坞,亚裔演员只能出演亚裔角色,是一个常态。所以说刘玉玲出演华生,摆脱总是因人种被区别对待的局面,确实是一件值得为她高兴自豪的事情。

当然,美剧当中也不只是有亚裔,还有来美国人打交道的亚洲人。这部分亚洲人,并不需要融入美国,所以他们很少被会因为语言或者社交方式而被嘲笑,反而能够以一种更加对等的身份出现。《纸牌屋》里的冯山德就属于这么一种类型。冯山德,一个有钱商人,男女通吃,对副总统是个威胁。这个角色给该剧带来的话题当代感很强:网络间谍、稀土、领土争端等等,都是这些年中国和美国、中国和邻国的现实摩擦。让中国观众欣喜的是,中国人终于不是被嘲笑和误解,而且还可以影响华盛顿政治。然而,与其说冯山德是个中国人的形象,不如说是在借由他说一些中国话题。因为冯山德除了说几句英文腔很浓的中文,坐在竹林子这样较有东方色彩的地方以外,举手投足等其他的一切看起来就是一个美国人。

在涉及来美的中国人时,往往美剧描述的是对中国整体政治经济实力(而非中国人)的想象。冯山德已经是一个相当具化的人物了。几年前,《越狱》当中有一个中国角色,也是像中国冯一样的狠角色。当时《越狱》的主角们追查神秘、昂贵又受到严密保护监视的Scylla卡,被窃走的Scylla卡的买主出现时居然是中国脸。剧中中方人员高大威猛,一脸凶悍,跟现在的冯山德的狠劲儿,有异曲同工之妙。不难看出,美剧当中那些来自中国的“客人”,通常都较为神秘,充满阴谋,更像是一种想象,这当中有可能是美国人对中国人相对接触得少。据说《纸牌屋》的编剧还是跟国会、跟美国的中国专家咨询过,才写出冯山德这样的角色的,并没有真的去接触中国公民。所以虽然《纸牌屋》涉及的话题是很符合现实的中美议题,但人物角色其实仍然是较为单薄的。

无论是移民还是中国人,这些形象能够被写出来并且跟观众见面,其实也是对美国观众既有品味的一种再创造。电视台所制作的美剧,其观众群是美国国内观众,其内容和角色设置是极端以这部分人群的喜好为导向的。只有收视率高,电视台唯一的生命线——广告才能卖得好。这种极端到了怎么样的一个程度呢?1952年,哥伦比亚广播公司(CBS)在赌城拉斯维加斯开设了一个电视城,专门收集、研究观众喜好。我曾经的一个老师、同时也是现任CBS副总裁的David Poltrack从90年代开始负责这个项目。他所介绍的这个电视城对观众测试的细致程度,让我惊讶不已:CBS在拿到各个剧的首集后,都会在这个电视城为目标观众举行试映,以留下好的,淘汰不受欢迎的。观众在看首集的时候,可以随时对看见的部分表达意见。与此同时,电视屏幕可以细致的记录下观众的眼球是如何移动的,观众的目光在电视屏幕上哪个地方停留得久,观众的血压反应等。通过这些,研究人员可以知道观众容易被哪个角色、场景吸引,以及他们的情绪。在观看完毕之后,观众还要填写调查问卷,回答各种问题,其中一部分就是在角色认同。经过这一系列的研究之后,CBS不仅知道了观众的喜好,而且还可以对症下药般的知道要去向哪些商家卖广告。而且,对观众的观测不仅仅是停留在播出前,播出后,剧集还是会根据观众或者评论人的声音来进行调整。比如文章前面说到的《破产姐妹》的编剧,就是因为反对声而让Han的角色更加有血有肉。

新媒体的出现,就使得研究观众喜好更方便了。比如推出《纸牌屋》的Netflix,在全美和世界各地拥有六千万用户,掌握了大量用户数据。这些数据,不仅仅是包括用户爱看哪种类型片,喜爱哪位导演,甚至可以记录用户观看片子时暂停、快进、倒退等动作。目前尚不知这些根据这些数据所建立的模型,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反推出观众可能会喜欢的电视剧内容,但是至少新媒体的观众测试可能会比传统媒体来得更加细致准确。

正是因为美国电视剧相当重视观众,而新媒体的崛起让大量美剧以正规渠道进入到中国市场当中,我相信在推动角色改变上,中国观众以及所有亚洲、亚裔观众完全可以更加有所作为。我也相信,有了中国、亚裔观众的支持以及批评声,未来的美剧中,亚裔角色肯定更加有机会大放光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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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悦

黄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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